一想到这是他的亲生母亲从小长大的土地,亲切感便油然而生。
即便建筑已经染上了铁骸堡的风格,但仍可以从棱棱角角之间感受到不一样的韵味。
他的母亲温柔善良,伊诺特相信自己能坚守本心,很大一部分也是受到她的影响。
将她这样的母亲养大的一方水土,实在是让他讨厌不起来。
沥血城最古老的面貌并非如此。
几百年前,在血种让六位公爵和一位侯爵,和几乎整个血宫大陆的领主大人们都身首异处后,各国的骑士和魔术师以复仇之名,同仇敌忾的碾平了沥血城。
在废墟之上,格雷家族的使徒用魔术将这些粗犷简陋的建筑如同堆积木般重建,再佐以高不可攀的城墙,便砌就了这么一座囚禁血种的城池。
“我和他们长得很像,不会有事的。”伊诺特这样告诉自己。
光怪陆离的声音在伊诺特的耳边不断的穿梭着,各式各样的庆祝声嘈杂无比,让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侍从推着他的背,提醒他向人们致意。
此时此刻,他清楚自己正站在一辆丑陋但吓人的钢铁战车上,他努力想象着这条大街上的热闹场景:洒落的沥血花瓣,两旁的人流,高举着铁爪旗的士兵;他不确定这些似乎在热烈迎接他的异国语言是否是欢呼声,有一点他很清楚,就算他的外貌不至于让血种讨厌,但肯定也不至于到热烈欢迎的地步。
他尴尬且僵硬的招手作秀,大概持续了十分钟后,他才得以坐下休息。
他开始想象着人们眼里自己刚刚拙劣的表演,作为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自己装模作样的傻相,实在像一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病变的眼球为他艰难的呈现着最为模糊的影像,他用尽全力只能感受到模糊的色块;旗帜漂洋的红,还有砖瓦和骸铁黯淡的灰。
这是一条有些许坡度的大道,在沥血城想找到平坦的地势显然没那么简单,需要乘战车游行的只有并不长的一段路,而后的另一段路便由马车代替。
在这条坡道上,人群四散在大道的两旁,他们敲锣打鼓,演奏着各式刺耳的沥血城乐器,这些尖锐器乐的声音掩盖了人们的叽里呱啦。
很快,游行的战车便驶离了沥血城唯一的一段平路,伊诺特搭着侍从的手走下了战车,坐上了另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而原本的车则被人就地拆散。
路上,侍从不断的重复应该注意的禁忌,但他并没有听进去,他一边用耳朵感受着那些嘈杂声音的远去,一边在脑子思考着怎样让自己在那些各国的贵族面前显得体面一些。
事情发生得比什么都来得突然,就在几个星期前,他的父亲在御前会议上,把血种的圣女许配给了他。
他早已习惯亲生父亲对他的区别对待,再离谱的事情,都只是时间问题。
他很清楚,自己的流着血种的血,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红色的瞳孔,这是和铁骸堡的人们与生俱来的格格不入。
塔得加 格雷,他的父亲没有抛弃带着血种血液的小子,已经够意思了。
“现在看来我长得是挺安全的。”他对侍从笑了笑,“刚刚我都已经做好被丢垃圾的准备了。”
“不会的。”,侍从面不改色,“您可是格雷家族的人。”
伊诺特默不作声。
从一处喧闹地来到了另一处喧闹地,他已经早早的摆好了那伪君子般的笑容。
他微微的睁开那充斥着血液和铁晶的眼睛,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突兀。
在侍从的搀扶下,他们走近了那个最为热闹的地方,在沥血城城外的一片空地上,格雷家族在此早已用钢铁搭好了一座座华丽的巨堡和供宾客居住的大小客屋,并且与之搭配的各式场所一应俱全。
而在高塔簇拥下,由无数亭台楼阁垂直搭建而成的巨型大宴厅可谓是最博人眼球的,就算在沥血城里也能看到它的半圆形穹顶。
这场宴请各国先遣使者的盛大宴席也在等待着它的主角——伊诺特 格雷。
迎接他的是从铁骸城赶来的公爵近臣恩里科,“我们已经在这静候多时了,伊诺特殿下。”他奉承的笑道。
伊诺特记得他的样子,在自己仍未失明之前,他便祈祷有一天能不用看见这个道貌岸然的混蛋。
“为什么会是你这个混账??我的父亲和姐姐呢?他们不是早就该到了吗?”
“很抱歉现在才告诉您,塔得加公爵突发重病,露西殿下只能留下来照顾他。”他的语气非常自然,“我认为宾客们已经等待已久了,殿下,我理解您的心情,但还请以您大局为重。”
伊诺特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恩里克的双眼,点了点头,摆了个怪里怪气的笑容。
他撇掉了侍从的手,用拐杖拄着地,大大方方的走进了那个穹顶下的露天花棚里,他早就熟悉好了这里的地形和桌椅的摆布,再加上他模糊透顶的视力,保持体面其实也没那么难。
他坐在了属于自己的位子上,要了一杯冒着泡泡的辛提酒,几个侍从殷勤的围在了他身旁的桌子上,摆好了肉食,烤蔬菜,和一些另外的食物,他很意外,因为在铁骸堡他都没有那么好的东西吃。
乐器也被利索的搬了过来,也没等伊诺特点曲,他们便开始迫不及待的一首接着一首演奏,希望自己的投入能被王爵老爷看成是忠诚和勤勉。
待到气氛到位,酒足饭饱后,伊诺特便意识到来到这里的贵族比他想象的还要多,而且大多身份显赫。
不到半个小时,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前,他便已经和一众王公贵族喝了不少,被酒精逐渐打开话匣子的他开始慢慢适应这原本他有些厌恶的社交。
囚鸟谷地的萝薇 石心公主,圣金城的普雷兹 莱特侯爵,风脉城子爵莫莱斯 袭风一家,还有星悬城远道而来的西泽 斯塔福勒姆侯爵和他的两个年轻英俊的王子,而最令他高兴的,还是旧友菲莉帕 海雾的到来。
迫于不可抗力,就算再不情愿,也没人希望和铁骸堡结下梁子,收到请帖而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合礼数,也不把邀请者放在眼里。
光是这些权贵一口一个塔得加老爷近况如何,便已经让伊诺特心力交瘁,但他还是注意到了,大部分人脸上比起对自己尴尬的附和,他们流露出的更多是一丝隐隐约约的不安。
毕竟这里是沥血城,不紧张反而才是最奇怪的。
嘴里的肉还没吞下,从帐篷的围栏外,一个被人簇拥着的声音似乎抓住了这里的风头,伊诺特寻迹望去,他模糊的看见一个身披铠甲的高个子骑士朝着自己的位置走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身材魁梧的圣城骑士吓得伊诺特身旁的小侍从赶紧挪开了自己的屁股,骑士一头黑发,约莫三十几岁,他腰间别着两把用鳄皮套裹着的短剑,一枚显赫的纹章和另一枚墨蝎石钢别针在他的胸前闪闪发光。
他笑着坐在伊诺特旁,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伊诺特仔细的审视着视野之中这个模糊又高大的轮廓,犹豫了一会儿才认出他来。
“兰恩?你这家伙怎么跑到这来了?”伊诺特有些手足无措,泪水几乎在他的眼睛里打起转来,片刻后,他才抑制不住心头的欢喜,激动的将兰恩拥入怀中,使劲的拍着他的背。
“你父亲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要结婚了,我怎么能不知道?”,“康斯坦丁那儿谁都不想来,我还以为要花好大功夫才能来,结果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们坐了下来,伊诺特招呼了一个铁骸城的老乐师,让侍从利索的倒了一些好酒,端上了一些烤肉。
“真快啊,你还单身着,我都要结婚了。”,“我还想多当几年啥都不懂的小屁孩呢。”伊诺特笑道。
“我懂。”兰恩坏笑了起来,“你这流的人都这样,什么都是你的,除了你下面的兄弟。”
“那我宁愿多长几根。”伊诺特和兰恩笑着碰了碰杯。
喝了两口酒,兰恩看了眼跟着音乐打着节奏的伊诺特,“你的眼睛,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他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道。
伊诺特对他笑了笑,“就像眼眶里塞了两个铁丝球,我真的想把他们都拔了。”他吃了一口烤肉,“但如果一直闭着眼,也还能接受。”
“你别看我这样,认出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世界上可找不到第二个盔甲那么丑的。”
“去你的,对了,给你看个好东西。”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木匣子,“上好的囚鸟宝石。”
伊诺特戴上了摸了摸那两颗木匣子里光滑的宝石,他感受到了和自己比自己的手心更加温暖的温度。“这个....是煮鸡蛋?”
“的确会烫一点,不过相信我,货真价实,这里面的东西比鸡蛋靠谱多了。”
伊诺特拿起了那个匣子,靠近了自己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匣子合好,放在了桌子上。
“我只能看到一些红色的光,它们一定很漂亮。”,“对了,莱昂诺尔那边战况怎样?我看圣金城来的是他表弟。”
“这家伙倒是给我写信提过这件事,但现在波尔卡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过来,西部的驻防又基本都设在他老家,你也知道他现在是公爵,走不开的,更何况,卡林岛的事情还得有人收尾。”
“有意思,全世界都在想着攘外,就我家老头还在安内。”伊诺特慢慢的摇晃着酒杯。
“波尔卡德的怪物让卡林岛一次少了五万人之后,我听说康斯坦丁部署在艾森拿克岛各处的魔典已经办掉了他们岛上的大部分地盘。”,“虽然这段时间两边应该都不会轻举妄动,但还是得步步为营。”
伊诺特吃了一口烤球菜,“他们不怕那个怪物一鼓作气端了康斯坦丁?”,“我听说过卡林群岛的惨状,能单挑巨峦和铁骸两位使徒的人,肯定也是狠角色。”
“新月隐修会。”兰恩咂咂嘴,“应该是叫这个名字,他们不用魔术,叫权能还是什么的。”
“哈哈哈,康斯坦丁这下尴尬咯。”
“毕竟是几千年来第一次硬碰硬,谁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路数,圣城那也是一团雾水。”说罢,兰恩碰了碰伊诺特的杯子,一饮而尽。
“对了,‘松果’哪里去了?。”
“哦,它还在康斯坦丁,我有要事在身,带上一只猫头鹰可不太妥当。”
“要事?你可别开玩笑吧,来我这养膘?”伊诺特用肘顶了顶他。
“我可倒是真想多养几天膘。”沉默了几秒后,兰恩挠了挠头,说道:“自从和那堆会电你的鬼魂硬碰硬后,我可是累坏了,不介意我多待几天吧。”
“哈哈,你可在这待到死吧,莫森,现在去把最好的那座塔腾给我兄弟。”
“殿下....”
“什么事?”伊诺特感觉得到侍从的声音略带紧张。
四周的气氛沉寂了起来,仿佛迎来了一位真正举足轻重大人物。
“殿下....这位是沥血城主。”
伊诺特放下了晃动的二郎腿,急忙摆正了姿势,向着那个模糊的身影举杯致意。
兰恩仔细的端详着那个身形魁梧的血种,红眼睛,束成麻花辫的黑头发,惨白偏黄的皮肤,一身浮华的黑色长袍让他的身份显得与众不同,他的腰间别着一朵鲜红色的沥血花,高贵而又典雅,四五十岁上下的面容缺没有一丝老相。
“很荣幸见到您,我是..”
伊诺特用一种少见的优雅语气说道。
“尊敬的伊诺特亲王,欢迎来到沥血城,我叫北藏 列多尔。”
北藏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毕恭毕敬的介绍起自己。
“不需要这样,北藏先生,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伊诺特感觉到了这位中年男人正探过头来,仔细的观察着自己的眼睛。
“红色的瞳孔,漆黑的眼白,令尊的诚心诚意果然不假。”
“什么......”他的行为让伊诺特感到些许不适。
“你也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将圣女许配给你,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起身拍了拍膝下的尘土。
“荣幸之至..”
“要谢的话,就好好的谢谢你的父亲吧,看看,多好的一个小伙子,你才是我们血种的荣幸,亲爱的伊诺特亲王。”北藏笑了笑,“明天见到圣女的时候,我希望你们能互相有一个好印象。”
“那是当然。”
“这位想必就是猎杀紫庭游魂的首席剑士兰恩阁下吧,看来您也结交了不少大人物啊。”他转过头看向兰恩。
“阁下过誉了。”
“在今天这样欢喜的日子里,我希望各位能在这个地方玩得尽兴。”,“您说的对,伊诺特领主,我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互相饮了一杯酒后,那个男人便扬长而去,直到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兰恩才拍了拍伊诺特的背。
“我和他们实在是相处不来,说话拿腔拿调的。”伊诺特深吸了一口气,瘫坐了下来。
“说来,我也该去走一走了。”
“成,我刚好也有要见的人。”兰恩也招呼侍从倒满了酒。
“那待会儿见。”
伊诺特端起酒杯,调整好了姿态,走向了那个更热闹的地方,侍从踉踉跄跄的跟在他的身旁,消失在了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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